计中计
抢劫
王府池子街是济南城一条比较繁华的大街,如今在日军的占领下,冷清了许多。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正在向稀稀落落的行人乞讨着,但得到的往往只是一声呵斥。
一辆黄包车停在了奇缝裁缝店门前,一个身着白底碎花旗袍的女人款款走下黄包车。裁缝店的老板李志云满脸笑容地迎了出来:“温太太,你的衣服已做好了,进来看看是否称心。”
温太太一笑,说:“李老板的手艺我早见识过了,哪有不称心的?”说着,扭动腰肢走进了店铺。
李志云左右看了看,只有几个乞丐遛来遛去,没人注意,他才转身进店,随手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温太太满面春风地走出店铺,怀里抱着一件织锦团花的旗袍。 “温太太,我给你叫个黄包车吧。”李志云说,“近来,街面上常发生抢劫。”
“不用了,前面拐个弯就有黄包车了,谁还敢抢我的东西?”温太太朝李志云摆摆手,一步一扭地向前面的路口走去。
“魏天,送送温太太。”李志云朝身旁的一个精瘦的小伙子使了个眼色。
“哎!”魏天答应着,快步跟了上去。
温太太没走几步,就被一个脏兮兮的乞丐拦住了。一双满是泥巴的手伸到温太太面前:“太太,行行好,给点吃饭的钱吧。”
温太太把一枚铜板扔到乞丐面前,继续向前走去。乞丐又拦住了魏天:“行行好,先生,给个饭钱吧。”
魏天一皱眉头,没搭理乞丐,继续跟在温太太后边。谁知,乞丐一双脏手拉住了魏天大褂的后襟不放,另外两个正在闲逛的乞丐也围拢过来,两双脏手在魏天面前晃:“先生,行行好吧!”
魏天正要挣脱三个乞丐的围堵,李掌柜在后面嚷道:“你就给他们几个钱吧,温太太的安全重要。”
魏天瞪了三个乞丐一眼,把几枚铜板扔到地上,气愤地说:“要不是有紧要的事,一分钱也不给你们。”
摆脱了三个乞丐,魏天紧跑几步去追已经拐弯的温太太。可是,他还是慢了一步。街口拐弯处,传来温太太的惊叫声:“站住,放下我的东西!”
魏天跑过去,只看到一个乞丐抱着温太太的旗袍消失在下一个街口。温太太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还在大声喊着。
魏天朝乞丐逃跑的方向追去。过了十来分钟,魏天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对温太太说:“温太太,你还是尽快回去告诉温处长吧,兴许还能把旗袍追回来。”
“抓住这个贼,非扒了他的皮不可!”温太太上了一辆黄包车走了。
魏天匆匆忙忙回到裁缝店,见李老板焦急地等在门外,叫道:“老板,出大……”他话没说完,见李老板朝他摆摆手,赶紧停住话头。魏天和李志云一起进了店铺,把门关上了。
一石三鸟
温蓝恩劝慰哭泣的妻子:“别哭了,不就是个乞丐吗?我这就把他抓回来。”
温蓝恩身为情报调查处的处长,很得日本人赏识。近来,街面上频繁出现的抢劫事件引起了他的警觉。遭到抢劫的都是一些官太太,而且被抢的大多是衣服,凭借他多年做情报工作的经验,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但他万万没想到,那些人竟然抢到他太太的头上来了。
“来人!”温蓝恩喊了一声。几个手下走了进来。
温蓝恩带着人刚走到院子里,迎面走来几个人。为首的人他认识,是刚叛变过来的劳中辉。据他所知,劳中辉供出了十多个潜伏在济南的地下抗日骨干,济南的地下抗日组织几乎丧失殆尽。劳中辉给日本人送了一份大礼,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面对矮他两级的劳中辉,温蓝恩还是露出了笑脸:“劳科长怎么有空儿到寒舍来了?”
劳中辉一笑,说道:“我听说嫂子受了点惊吓,特来看看。”
温蓝恩知道劳中辉话里有话,他们只有一面之缘,哪有大男人来看别人老婆的?想讨好他温蓝恩也不能用这种办法。何况,据温蓝恩所知,劳中辉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他顺口答道:“也没什么,只不过被一个小蟊贼抢去了一件不值钱的衣服。女人嘛,就是大惊小怪的。我正想去查,如果没有其他事,等我抓到那个家伙,咱们再谈。”温蓝恩在下逐客令。
劳中辉没动窝,眯着眼说:“一个小蟊贼,何必惊动温处长呢?想必那件衣服很贵重吧!”他把“贵重”说得很慢。
看着劳中辉阴阳怪气的样子,温蓝恩来了气,粗声说道:“衣服不贵重,可是我温蓝恩老婆的衣服居然被抢,难道我去抓个小蟊贼还得有其他理由吗?”
“别误会,温处长,我也是好意。我手下的几个弟兄在街上闲逛时,正巧抓住一个小贼,手里拿着一件旗袍,不知是不是嫂子被抢的那件。”劳中辉回头喊了一句,“把人带上来,让嫂子认一认。”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托着一件旗袍走进院子。
温太太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从屋里走了出来。温蓝恩想拦住温太太,可温太太已火急火燎地走到了乞丐面前,拿过旗袍,随手给了乞丐一巴掌,骂道:“鬼东西,抢到老娘身上来了!”那个乞丐竟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抬头瞪着温太太。温太太见乞丐这副神态,更是来了气,要温蓝恩手下的人把乞丐拉出去毙了。
劳中辉一摆手,说道:“温太太先别生气,这衣服真的是你的?”
“当然是我的,谢谢劳科长啊。”温太太说。
“既然温太太承认这件衣服是你的,那就别谢我了,到宪兵队去谢谢西尾寿造中将吧。”劳中辉阴森森地说,“来人,把温太太和温处长请走!”
话音刚落,那个乞丐上去就抓住了温太太,然后给了温太太一巴掌。
温蓝恩见一个乞丐竟敢对自己的太太动粗,火冒三丈,刚掏出枪,却见二十多个日本宪兵冲了进来,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他。他被缴了械,连推带搡地被带走了。劳中辉露出得意的笑容。
原来,劳中辉在叛变后,给自己留了一手,他没把潜伏人员都供出来。他知道,要想得到日本人的重用,只靠一次功劳是不够的。他故意没向日本人透露奇缝裁缝店这个地下联络点,就是为下次立功留了后手。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地下党不会放过他,必欲除之而后快。上级地下组织一定会先摸清他的情况,奇缝裁缝店可能会成为上级地下组织的落脚点,只要他盯住裁缝店,就能寻到上级地下组织来人的行踪。与其立刻供出裁缝店,让自己在明处面对危险,不如留着裁缝店,在暗处借裁缝店抓住上级派来的人。还有一块心病,也是他留下裁缝店的原因,他知道在日本人的情报系统里还潜伏着一个人,但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这个人的存在对他是个很大的威胁,他必须挖出这个人。奇缝裁缝店通过给一些官太太做衣服来刺探情报的同时,也用旗袍夹带信件和潜伏在日本情报系统的人联系。他是在别的地下党嘴里知道奇缝裁缝店的,裁缝店的人极有可能会认为,他不知道这个地下联络点的存在,所以裁缝店的人也会继续潜伏下去。
劳中辉让日本人派了很多人保护他的住宅,让别人以为他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而他却带人化装成乞丐蹲守在奇缝裁缝店周围。他相信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这是他的做事风格,虽然他也是因为这种爱冒险的风格才被捕叛变的,但这没有改变他的本性。
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查每一个进出奇缝裁缝店的官太太,只能暗中检查,让乞丐去抢一些可疑的官太太的衣服,检查其中是否夹带信件。为了不让奇缝裁缝店发现他的意图,他让手下在很多裁缝店旁边都做过抢劫东西的事。
今天,他发现在温太太进出裁缝店时,李志云和魏天都表现得很谨慎。他对温太太产生了怀疑,让三个假扮成乞丐的手下缠住魏天,另一个手下抢下了温太太手里的旗袍。
劳中辉在旗袍的衣领里发现了一封写给温蓝恩的信,信的内容是,让温蓝恩配合上级锄奸组织除掉劳中辉,但必须是在温蓝恩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暴露的情况下。检查的结果让劳中辉又惊又喜。
锄奸
温蓝恩被押到宪兵队后,矢口否认自己是潜伏人员,并历数自己为日本人立下的功劳。西尾寿造中将对温蓝恩是共党潜伏人员的事也是将信将疑。最后,劳中辉给西尾寿造出了个主意,西尾寿造同意了劳中辉的建议。
很快,街面上就传开了一个消息,说是最隐蔽的潜伏人员被抓获,并于今天下午对这个死硬分子进行处决。
下午3点,一辆轿车在两辆军车一前一后的护卫下驶出济南城,向平常处决抗日分子的乱坟岗驶来。当车辆经过一片小树林的时候,路边的树林里传来几声枪响。几个日本宪兵倒下了,其余的宪兵开枪还击。随后几辆军车赶到了,对小树林进行包围和搜捕,但除了几十个弹壳之外,他们一无所获。
实际上,能否抓住伏击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按照劳中辉所说,有入伏击押送温蓝恩的车队,说明温蓝恩就是重要的潜伏人员。处决温蓝恩的消息是劳中辉故意传出去的,一是验证温蓝恩的身份;二是向裁缝店传达一个信息,温蓝恩没有叛变,从而稳住裁缝店的潜伏人员。
对温蓝恩的审讯,是由审讯室的钟南负责的。钟南办事干净利索,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把一份审讯记录交给了西尾寿造。温蓝恩在审讯记录上交代,他就是潜伏人员,他与裁缝店的老板李志云通过旗袍夹带信件的方式单线联系。他这次接到的任务是配合上级派来的锄奸小组除掉劳中辉。上级派来的锄奸小组就隐藏在裁缝店里。
西尾寿造任命劳中辉取代温蓝恩做情报调查处的处长,全权负责抓捕潜伏在裁缝店的潜伏分子。
劳中辉带人把裁缝店围得水泄不通。据蹲守的人说,在车队遭到伏击后,有几个可疑的人进了裁缝店,一直没出来。
劳中辉带人冲进去,却发现店里空无一人,经过仔细搜查,他们在一架踏板式缝纫机下面发现了一条地道。显然,李志云和锄奸小组都已通过地道逃跑了。
劳中辉气急败坏地进入地道。地道的中部相对宽敞,里面放着一张小书桌,一盏煤油灯还闪着昏黄的光,在书桌的边缘放着一把剪刀和一块白色的绸缎。绸缎上写着一行字:谢谢你帮助我们除掉了大汉奸温蓝恩,你这个叛徒也不会有好下场。
劳中辉气得心中冒火,刚想抓住绸缎扔到地上,他突然停住了。借着昏黄的灯光,他发现绸缎的一根丝线伸进抽屉里。他慢慢打开抽屉,看到抽屉里放着一枚美式手雷。丝线和手雷的引信拴在一起。一旦抓起绸缎,势必拉动手雷的引信,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一枚手雷足可以把他们送入地狱。
劳中辉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拿起书桌上的剪刀把丝线剪断了。在剪断丝线的一刹那,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对。为什么在书桌上会有一把剪刀,这不明显是为他剪断丝线准备的吗?想除掉他的人怎么会这么做?当他看到在剪刀轴上有一根同样的丝线穿过书桌细小缝隙时,地道里发出一声闷响,裁缝店的店面倒了一大半。
劳中辉到死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计中计
一直靠给官太太做衣服来刺探敌情的李志云,在知道劳中辉背叛的消息后,才发现所有的潜伏骨干几乎都被捕了,他的裁缝店却没有什么事,这让他感到困惑。难道劳中辉并不知道这个地下联络点的存在?
就在他不知是撤还是留的时候,潜伏在日本情报处审讯科的钟南通过地道,来到了他的裁缝店。他们只有在极特殊的情况下,才通过地道见面。钟南告诉李志云,劳中辉没有经过他的审讯室就叛变了,而且劳中辉并没躲在日本人给的住宅里,不知去向。
钟南的话引起了李志云的警觉,多年的工作经验让他感觉到,店铺周围频繁出现的乞丐和一些官太太的衣服频繁被抢的事,并不是偶然。
李志云和钟南经过分析后,明白了劳中辉的狠毒用心。劳中辉之所以留着裁缝店没动,是想通过裁缝店抓住潜伏在日本情报系统的钟南,甚至还针对就要到来的锄奸小组。
经过一番周密的思考,钟南和李志云决定将计就计,除掉这个叛徒。恰巧,裁缝店正为温蓝恩的老婆做一件旗袍,李志云就把一封信缝到旗袍的衣领里。
温蓝恩的老婆来取旗袍时,李志云和魏天故作神秘的样子,目的就是把劳中辉的视线引向温蓝恩。劳中辉急于挖出对他不利的情报系统潜伏人员,会降低对信件真实性的怀疑程度。
温蓝恩被抓后,钟南和李志云明白劳中辉故意放出处决温蓝恩消息的意图,李志云派魏天带着几个人在小树林里象征性地放了几枪。
劳中辉往上爬的急迫心情,西尾寿造本来就对中国人不放心的心理,把温蓝恩送进了审讯室。温蓝恩在众多刑具面前,只能在钟南早已写好的审讯记录上签了字。
李志云在撤离裁缝店之前,已给劳中辉挖好了坟墓。小书桌的两个抽屉里,分别放了一枚手雷,手雷的引信和绸缎、剪刀轴上的丝线连在一起。即使劳中辉发现了这两枚手雷,在地道的出口处,仍有几枚手雷足以把劳中辉埋在地下。自以为聪明的劳中辉躲过了第一枚手雷,却没有躲过剪刀下的手雷,与几个日本宪兵葬身于裁缝店的地下。而同时,汉奸温蓝恩也被西尾寿造下令处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