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小偷,铁勾拳
当下小偷们呈不规则的半圆形,散座在曲良铁座椅周围。鸟屁一马当先,站在过道里,睁大眼睛观察座椅上的曲良铁。
曲良铁正坐在椅子上,头靠着高靠背闭目养神。想着前面两个学生模样的小偷,看上去打扮的洋气时尚,聪明文气,想不到却是一对儿扒手,居然要对自己下手。真是人不可貌相呀!他左手一招微点猫肘,使眼镜鼠爪手臂乏力酸困而失去准头,再用铁勾拳软滑术护住胸袋,想使他们知难而退。哪里知道这两个小偷却贼心不死,又二次前来窥探,却怯于自己的神威,终于不敢下手。他们不敢再来了吧!想到这里,他心里有点得意,不由地笑了。这时,他感觉到一股戾乱的浊气向自己侵来,悄悄地睁眼一看,侧面卷毛鸟屁贪婪的眼神令他心里有点吃惊,后悔没有将钱藏在暗处,招来这么多的苍蝇。虽然伤害不了自己,但营营嗡嗡地声音总使人有点恶心烦躁。但也随即释然,反起了好奇之心,想我就这样,看看这群小丑能使出什么手段来偷我的钱?
卷毛鸟屁看头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的曲良铁,果然如眼镜鼠爪所言,体健气刚,两鬓微微鼓起,自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凛凛神威,是个练家子。他曾拜师学过两年武术,隐约知道些这方面的说道。但曲良铁衬衣口袋里凸起的一沓钱,他估摸着,的确有一个小黄鱼的数,是不可多见的大主儿啊!错过是非常可惜的。他不由地咽下了一口唾沫,思谋下手的方法。但看到曲良铁脸上忽有笑意,又睁眼看了自己一眼,心里一惊。那倏忽一闪的目光,如突然飞出的两把匕首,冰凉锐利地刮过自己的面颊。
唉!的确是硬主儿!不可唐突!卷毛鸟屁决定放弃了。他领着眼镜鼠爪等八个人,陆陆续续地撤走了。心里却隐隐作疼,几次留恋地回头看曲良铁所坐处。
曲良铁仍闭着眼睛,脸上微微的笑意,知道卷毛鸟屁等撤走了。坐在他对面的妇女有点奇怪,几个人来了又去了,来了又去了,好像这里有什么稀罕的宝物似的。接着看到曲良铁胸口处的凸起,有些吃惊。凭直觉判断,她知道那是一沓数目不小的钱。项城地区当时人均年收入不足二百五十元,一般人出门带个六七十元钱即算兜里有钱。为了防止小偷行窃,往往将钱藏到身上隐秘处。曲良铁却毫不在意的将钱装在衬衣口袋里,而且还是大笔的钱!引起小偷的注意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那些来来去去的人,肯定是一伙小偷无疑。那大笔的钱如果被小偷偷去,可怎么得了?!想至此,她想善意的提醒曲良铁一下,就同志!同志地叫了起来。看到曲良铁睁开眼睛,马上用手指指他的衬衣口袋,小声说:你的钱!快装到紧要的地方,有小偷!曲良铁点点头,对她感激地一笑,说不碍事,我知道。说完又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火车在一处小站上停了一分钟,又鸣了一声汽笛,哐当哐当地上路了。
心情沮丧的卷毛鸟屁和几个手下偷儿坐在一节车厢空着的座位上默默无语,一副痛苦难受的表情。就像一群饿狼在森林里发现了几头肥牛犊,完成包围将要冲上去捕杀时,发现保护肥牛犊安全的竟然是一匹威风壮实的狮子。只得恋恋不舍而又无可奈何地呜咽着撤了下来。
正难受间,忽然看见过道里走过来一个戴着墨镜的精壮汉子,上身黑色的丝绸衬衣印着几条缠胸绕臂张牙舞爪的金龙。身后跟着十几个小喽啰。贴身小喽啰手里昂然托着黑色砖头样的新奇玩意儿,真是当时权贵们炫耀身份,价值不菲的高科技产品大哥大。卷毛鸟屁不由地笑了起来,赶紧迎了上去,那墨镜精壮汉子,真是他们的老大——项城偷坛坛主张金龙。
这张金龙在项城偷儿们的眼中简直是一段传奇。他自小好勇善斗,争狠逞强。十八岁时拜师学武,练就了一身横蛮霸道的硬扎功夫。出道后却不学好,走上了邪路。他自创神偷门,拜水浒故事里鼓上蚤时迁为祖师爷,广泛招纳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入门。教给他们偷盗手艺以及脱身之术。并特别强调:偷盗是一门艺术,手艺非练到精妙不可!习武则是偷盗术中必修的一门课程。因此,他手下的偷儿们都会点三脚猫功夫。平日里横行闹市行窃,若被失主发觉,则以利索有力的拳脚逼迫威慑失主······很少有空手而归的。张金龙纳徒既多,于是广收门徒手下的孝敬钱,又用脏钱腐蚀行贿地方部门的贪官。上下联通,窜跳自如,俨然成了项城一霸。他在城郊有一套小楼别墅,城内经营一家游乐场,公开的身份是项城市金龙游乐场总经理,拥有巨万家私。
张金龙今天是例行视察领地,看看在这趟慢车上作业的手下偷儿们工作的情况。看到屁颠屁颠弯腰迎上来的卷毛鸟屁,他用轻描淡写的口气居高临下地问: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吧?
卷毛鸟屁一侧身让过昂然行来的张金龙,又将腰躬了躬,紧跟在张金龙身后一侧,说:工作?托龙爷的福,大体还算顺利。只是······只是,遇到一个硬碴儿,不好下手,龙爷你来就好了!
什么样的硬碴儿啊?张金龙漫不经心地问。
龙爷,你请坐!行到众偷儿聚集的地方,众偷儿一个个站起,纷纷向张金龙点头问好。张金龙摆了几下手,在卷毛鸟屁的恭敬礼让下威严地坐下了。担起二郎腿,对弯腰站在面前的卷毛鸟屁说:你详细谈谈!
是这样,龙爷,前面车厢里有个土鳖,带一条小黄鱼的货。只是那土鳖看来是个练家子,兄弟们道行浅,虽然心疼小黄鱼要游走,却不敢动他。龙爷您来啦,兄弟们就有指望啦······
你说那土鳖带一个小黄鱼的货,没有看走眼吧?张金龙有点怀疑,却感兴趣地问。
没有,没有!这点我敢保证!龙爷,鼠爪还摸过那条小黄鱼儿哩。
嗯?张金龙威严地扫视一圈众偷儿,眼镜鼠爪赶紧站起来向他点头:龙爷,是真的!
一条小黄鱼!这么好的事能放过吗?张金龙将嘴闭紧鼓了两下,墨镜下黝黑的疙疙瘩瘩的脸上显出一种狠辣凶蛮的霸道神情,用手扯了一下脖子上套着的一根粗金链子,果断地一挥手向众偷儿下了动员令:再难啃的骨头,我们也要把它啃下来!弟兄们,一定要把它弄到手!崩掉一个牙也值!一条小黄鱼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碰上的。走!看看去!
以张金龙为首的二十几个偷儿,向曲良铁所坐是车厢里鱼贯走来。
曲良铁正和小女孩玩儿,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椅子上侧身相对,四只手掌一递一下的在空中轻轻相击,嘴里有节奏地说唱着一首当地流行的童谣:
烟囱里的烟
直冒冒天
黄河里的水
洗红毡
红毡铺
七姑娘窝
姑娘姑娘你想啥
郎君贩羊走天涯
说唱完后紧接着左手卡腰,伸出右手手指进行比划:老虎!杠子!鸡!看谁伸出的手指能制住对方伸出的手指。曲良铁和小女孩玩得很投入,扭腰点头,认真而快乐,沉浸在这种简单有趣的做唱游戏中。小女孩这次又输了,她伸出的鸡(食指)被曲良铁的老虎(大拇指)吃了,不得不将通红的小脸递过来,闭着眼睛,让曲良铁在她微翘的小鼻子上用弯曲的食指刮了一下。两个人拍着手掌哈哈大笑起来。对面的妇女看他们玩,一脸的笑容,快乐着他们的快乐。
突然感觉到气氛有点异样。仿佛黑云遮住了阳光灿烂的天空。一场风暴开始酝酿。曲良铁不笑了。坐在身侧的小女孩抬头看到一个带墨镜的人,凶神恶煞般站在过道里,盯着他们看。不由地害怕起来,赶紧跑回妈妈的怀抱里寻求保护。那妇女抱住自己的孩子,抬头看了一眼张金龙和他身后跟着的一帮人,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她无奈而又同情地看了一眼曲良铁,困难地说:大兄弟······曲良铁对她点点头,妇女拉着小女孩从张金龙身侧挤开人群走了。
张金龙瞪眼看坐着的曲良铁。此人不惊不怕,气定神闲,没有被自己一伙特意渲染出的恐怖气焰镇住,自然是有些来头的人。在心里先自矮了三分。他想,谁知道他沟里的水有多深哩?不交手一试,哪里能明白。老子也不是平凡之辈,这八九年来,多少人倒在了我张金龙的铁拳之下,还不是叫他们干啥他们就乖乖的给老子干啥了嘛!
想到这里,他走到曲良铁对面的座椅上坐下,将手里的小皮夹啪地一声拍在茶几上。曲良铁睁开了眼睛,脸色平静地看了看他。一帮跟来的偷儿呈半圆形围坐在曲良铁座椅周围,虎视眈眈地瞪着他。这节车厢里的旅客看这伙人来意不善,早已远远地躲开了他们,避免祸水溅落在自己身上。
张金龙向身侧一伸手,挨近他的小喽啰早知其意,赶忙将四颗小核桃放在了他的手上。咔的一声,张金龙反掌将手拍在茶几上,拿开手时,只见四颗黄褐色的小核桃已半嵌入茶几面里了。啊——不得了哇!这功夫!周围的小喽啰半是夸张半是惊异地叫了一声。老大使出的这一招,肯定能镇住货主。接下来,就该乖乖地拿出货了。这是小喽啰们普遍的想法。
这种小核桃是项城特产,壳厚而坚硬,要吃它的仁,必须将它放在带小坑的坚硬物件上,用铁锤砸破外壳才行。比较麻烦,俗称铁核桃。但它的仁香美非常,润脆里带一股淡淡的草莓香味,令人叫绝。曲良铁看张金龙使出这招邵氏拍板,脸上仍平静如常。这时,他身后一个偷儿已迫不及待,从他肩头,伸下手来,向他装钱的衬衣胸袋急插下来。曲良铁曲肘抬右手一甩,虎口恰好砸在偷儿疾伸下来的手背上。那偷儿惨叫一声,抱着伤手在原地跳开了蹦子,疼得眼睛里流下了两行眼泪。众偷儿一惊。曲良铁伸出右手,起出一颗嵌入茶几面上的小核桃,用三根手指捏着举起。问张金龙:这位老板,你是想请我吃铁核桃吗?张金龙阴险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曲良铁凝气于手指尖,略一用力,捏在他手上的小核桃咔嚓一声裂成了四瓣,掉落在他手心里。曲良铁捡剥着黄白的核桃仁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嗯······不错,铁核桃的味儿就是绝!老板,你也请——
张金龙心里一惊:看来这土鳖的确有两下子!但双拳不敌四手,再厉害你也搁不住我们人多······
张金龙一拳砸下来,砸碎了一颗核桃,将碎皮壳拨拉到一旁,抠出仁儿吃了起来。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寸长的钉子,对曲良铁咧了两下嘴角,沉声说:老乡,我让你看看这颗钉子是啥铁做的。说完,他用右手拇指按住钉子帽,抬肘用力,嗨——的一声长啸,一招力锥涧底,将钉子按进了桌面,只留下钉帽露在桌面上。
哇呀——小喽啰们一阵咋呼,瞪大了眼睛。有几个得意地笑了起来。
曲良铁不动声色,伸出左手,用食指、拇指掐住钉帽,暗暗用力,一招铁钳拔刺,只听咯吱吱一声响,将铁钉慢慢拔了出来,捏在手指上看了看,轻蔑地一笑说:烂铁嘛。说完将铁钉丢在了桌面上。
张金龙气的嘴都歪了,恶狠狠地盯住了曲良铁的眼睛,说:你敢跟老子到外面比划比划?!
有啥不敢的!我奉陪!曲良铁不在乎地说,不过,到冰草湾车站吧!
哼哼!够意思,好!张金龙阴险地咧嘴狂笑一声。满是疙瘩的黝黑的脸上,一股凶邪的戾气锐锐地逼向了对方,虎视眈眈地盯着曲良铁。
曲良铁微微一笑,又将头靠在座椅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衬衣胸袋里鼓鼓的一沓钱非常扎眼,可是围着的偷儿们没有一个敢贸然动手偷取这些钱了。他们一起盯看着曲良铁,好像是他豢养的一批忠心的奴才。
呜——,火车一声汽笛,慢慢减速停了下来。冰草湾车站到了。
曲良铁收拾了一下,站起身向车门口走。以张金龙为首的二十几个偷儿排成一溜跟在他身后。快到车门口的座位上了,那位妇女带着小女孩坐着。她担心曲良铁的安危,虽然心里害怕,却没有带着孩子跑到远远的地方。看到曲良铁和他身后的偷儿们,又看看曲良铁,一脸的担心关切,嘴张了几张,却没有说出话来。曲良铁对她们母子点点头,宽心的笑了一下,传递过这样一个信息:不怕!我知道。没事情!那妇女分明感觉到了,却还是不放心地看着他。这时,那小女孩突然张口对曲良铁喊:叔叔——你身后跟的是坏人呀!妇女大惊,一把拖过孩子,害怕地捂住了她的嘴。
曲良铁身后的张金龙一声狞笑:小丫头,嘴长的怪好看的呀!谁是坏人?
曲良铁爱惜地弯腰摸摸小女孩的脸说:真稀奇(可爱)啊!谢谢你呀!叔叔知道了。——大姐,放心吧!别害怕。
曲良铁站起来车转身,对身后的众偷儿钢嘣硬脆地宣布:你们听好了,谁要是和这位大姐和她的娃娃为难,那他的手就和这根钉子一样······不知何时,曲良铁将前面提到过的那枚钉子拿到了手里,这时,他左右两手拧住那枚钉子,朝相反的方向略一用力,那枚钉子就像一节火柴棍一样被拧断成了两小节。众偷儿见此情景,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心里都害怕起来。曲良铁丢掉两节断了的铁钉,搓拍了两下手,转身向车外走去。
冰草湾车站是一个沙漠边缘的荒凉小站,车站上车下车的人都不多。
曲良铁和众偷儿来到站外的一片沙砾地上站定。好个曲良铁,真是艺高人胆大!他看一眼众偷儿,从口袋里将那六千元钱掏出来,走了几步,啪的一声将一沓老人头票子拍在沙砾地上。说就这里吧!你们谁有本事,只要过了我这一关,就把这些钱拿走吧,我绝不反悔!